在「鑑往」以「知來」的反覆論證裡,作者也極精彩地展示了他在超越「西方中心論」的長期努力。超越「西方中心論」肯定是件「知易行難」的學術事業。本書的作法則是:面對那些主要有關「資本主義的發展」以及「民族國家的形成」等「近現代性的大敘事」(maste rnarratives of modernity),認真反思這些近現代性大敘事背後所主要依據的「歐洲證據」,並同時將近五百年來中國歷史上有關的「文化、經濟及政治作法」整合到「更大的經驗證據庫」;然後,一方面指出中國的歷史變遷敘事如何可供我們「修訂那些大敘事」與相關的「社會理論」,另一方面則據以發展出更有解釋力的全球史敘事模式以及更為細緻的社會理論(頁97)。作者相信,經過如此改良後的全球史書寫方式,才能幫助更多讀者在「鑑往知來」時,既「不會預設某個或某群國家的經驗必然可充作全球規範」(頁109),並且還能「將多樣的歷史納入對於吾人共有的當下與共享的未來之更大的理解之中」(頁30)。
本書分析中國與歐洲「社會秩序的再生產」這個核心課題時,重心特別放在國家機構與社會群體的互動關係上;而政府官員與社會菁英如何針對良好社會秩序而進行想像、認知與評價的共同「感知」(sensibility),則是區辨不同國家與社會互動關係的重中之重。從某個意義說,本書分析明清中國「社會秩序的再生產」課題,基本上是建立在作者對18世紀中國國家能力的認識上。在絕大多數學者看來,明清中國政府規模甚小,因而國家能力極其有限,致使鄉紳或其他各類社會菁英能以各種策略在地方事務上發揮巨大影響力(Esherick and Rankin, 1990: 1-9),然而,王國斌卻以其與魏丕信(Pierre-Etienne Will)的清代中國倉儲制度實證研究為基礎(Will and Wong, 1991),對18世紀中國國家能力提出很不同的看法,我們不妨引用一段本書文字:
以前述「讓人印象深刻的」18世紀中國國家能力為出發點,本書對中國與歐洲的「社會秩序的再生產」課題做了許多比較。作者的基本看法是:18世紀中國國家能力具有一種與歐洲不同的社會基礎,這主要是來自於政府官員和社會菁英對於如何建立和維持良好社會秩序的一種共同「感知」。本書強調:當時中國政府官員與社會菁英對於良好社會秩序具有一種共同期待,作者將這種共同期待的政治理想,稱為是一種「分形的治理議程」(a "fractal" agenda of rule)。在這個意義上說,傳統中國的國家與社會互動關係,經常表現出一套「共享的原則和治理策略」;而且,與11世紀至16世紀歐洲的歷史變遷極不相同,「在中國,無論地方或國家層次都缺乏宗教與世俗的區分」(頁53);相對而言,歐洲的國家與社會關係便經常表現為一種「二元對立」,主要呈現為一種對抗並尋求妥協的「競爭性關係」。在本書看來,傳統中國「沒有出現如同近代早期歐洲鼓勵國家與社會分離並產生宗教與政治權威之區隔的制度和意識形態」,因而主要存在一種國家與社會之間的「非競爭性關係」(頁56)。